皮卡碾过土堆的刹那李朴把手里的画攥得死紧。
纸角被海风掀得卷了边妮娅画的太阳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撞进眼里的亮堂。
路坑依旧浑浊积着前两天下雨的脏水映着灰蒙蒙的天。
几个黑人小孩蹲在坑边拿树枝捞水里的塑料瓶光脚裹着泥笑声却脆得像碎玻璃。
李朴踩了脚刹车车速慢得像爬。
他怕溅起的泥点子打湿孩子的破衣裳——换在以前他早皱着眉冲过去了可今天妮娅浅棕色的小脸突然浮在眼前跟着就是王丹那句轻幽幽的话:“他们只是饿了。
” 仓库的铁皮门浸在夕阳里锈色泛着红像块老疤。
张田和刘景正蹲在芒果树下卸配件听见皮卡声手里的扳手都扔了扑着迎上来。
“咋样咋样?王姐那边靠谱不?”刘景扒着车窗眼珠瞪得像弹珠“路的事有谱没?” 李朴停稳车把画小心塞进帆布包才跳下来。
“靠谱比咱仓库的铁架还稳。
”他摸出那张写满联系方式的纸条晃了晃“王姐给介绍了五个客户全是别墅区的明天就能上门量尺寸。
路的事姆博戈先生拍了胸脯说跟市政厅催着办。
” “真的?!”张田一蹦三尺高巴掌拍得大腿响“我就说这趟没白跑!晚上加菜买只活鸡炖了汤都给喝干净!” 刘景早抢过纸条指头点着名字念:“赵姐、孙总、周老板……都是达市华人圈里有头有脸的!李朴你这趟真是挖到宝了!” 李朴没接话只盯着仓库前的烂路。
夕阳把路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王丹家院子里的椰子树、姆博戈温文尔雅的笑突然在脑子里转——心里那道固有的墙好像裂了道缝漏进点光。
晚饭摆在院子里。
铝锅炖着土鸡香气裹着芒果树的甜飘出半条街。
土豆块炖得烂熟筷子一夹就化在嘴里。
张田摸出瓶白酒给三个搪瓷杯各倒半杯酒液黄澄澄的映着路灯的光。
“来走一个!”张田端起杯子跟两人的杯沿撞得脆响“这杯祝咱哥仨发大财!” 白酒辣得喉咙冒火李朴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
他夹了块鸡肉嚼着嚼着嚼着突然开口:“你们说中国女人嫁非洲男人就真那么不堪?” 张田和刘景都僵了。
刘景刚夹到嘴边的土豆块“啪”掉回碗里“你咋突然问这?”他挠着后脑勺“不是我说以前在国内谁要是敢说嫁黑人唾沫星子能把她淹了。
我老家有个姑娘跟非洲留学生处对象她爸妈直接把她锁屋里最后还是分了。
” “就是啊。
”张田灌了口酒咂着嘴说“网上那些新闻你没看?说中国女人嫁非洲部落酋长住茅草屋天天生孩子过得连猪都不如。
我来非洲前我妈特意嘱咐离黑人女人远点说他们基因太霸道沾了就甩不掉。
” 李朴放下筷子从帆布包掏出妮娅的画铺在石桌上。
昏黄的路灯打在画上歪扭的皮卡、圆滚滚的空调还有个咧着嘴的太阳都看得真切。
“今天那客户王丹嫁的是姆博戈——坦桑工信部的高官。
”他指着画里的小身影“这是他们女儿妮娅随王丹姓中文说得比我还顺《静夜思》背得字正腔圆。
” “姓王?”刘景凑得近鼻尖都快碰到画了“非洲不是没姓氏吗?” “王丹特意让孩子随她姓说要留个念想。
”李朴端起搪瓷杯抿了口“他们住海边别墅区带泳池的那种家里请了中国保姆王丹自己开音响店生意火得很。
姆博戈那人温文尔雅的半点儿官架子没有帮我递工具还跟我聊中国的5G说想引进来建坦桑。
” 张田皱着眉满脸不信:“真这么好?没蒙你吧?我听说有些非洲官员看着光鲜家里穷得叮当响全靠贪腐撑场面。
” “不是蒙我。
”李朴摇头“他们家装修我看了真皮沙发镀金画框一套音响比咱半个仓库的货还贵。
更重要的是他俩那股子劲儿装不出来。
姆博戈给王丹盛汤王丹给姆博戈剥腰果妮娅趴在中间一口一个‘爸爸’‘妈妈’那才是正经过日子的样儿。
” 刘景不说话了。
他想起刚到坦桑时见过一对中国女人和黑人男人手拉手逛街他还跟张田偷偷笑人家“想不开”。
可听李朴这么一说那点嘲笑突然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了。
“我以前也烦这种事。
”李朴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嘲“在国内时网上刷到中国女人嫁黑人的新闻底下全是骂的说‘崇洋媚外’‘丢中国人的脸’。
我那时候也跟着骂觉得这些女人脑子进水放着好好的中国人不嫁偏要贴黑人肯定是图钱。
” 他顿了顿又说:“来非洲前我还看了个纪录片说有个中国女人嫁了非洲部落酋长天天跟其他老婆争宠干重活晒得黢黑看着惨得很。
那时候我想这都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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